平安銀行代銷的25億元陜國投·九通基業(yè)永續(xù)債權產品爆雷，銀行給出的解決方案是，給客戶換成信托額七折的銀行貸款，不用還本付息，但這一條并沒有寫進合同。
2021年一整年，國內理財圈不太平，信托產品爆雷頻率大增。轉眼間，2022年即將到來，春節(jié)的腳步也近了，但對于踩雷的普通投資者們而言，這個年可能并不好過。
11月下旬以來，個人投資者王希（化名）與平安銀行之間，發(fā)生了一場“望不到盡頭”的維權之爭。王希表示，她于2020年2月17日在平安銀行北京分行廣渠路支行的私行客戶經理杜女士推薦下，購買了本金300萬元的“陜國投·九通基業(yè)永續(xù)債投資集合資金信托計劃”（以下簡稱“陜國投·九通基業(yè)”）信托理財產品。自2020年12月12日收到季度分紅51566.67元后，該款理財產品便出現了逾期情況，截至發(fā)稿，300萬元的本金以及累計分紅17.34萬元仍未得到兌付。
25億元信托爆雷，
永續(xù)債權或劣后？
據王希提供的資料以及口頭介紹，早在2015年12月，她就在平安銀行開戶，到2016年2月22日，其資產已達到平安銀行私人銀行客戶的標準，后來也與平安銀行的私行客戶經理杜女士混成了“老熟人”。
王希告訴銀柿財經記者，出于信任，近年來自己已陸續(xù)把夫妻二人及雙方老人的積蓄都轉移到了平安銀行。2020年2月10日，杜女士通過微信主動找到王希，向她推薦了陜國投·九通基業(yè)。據杜女士介紹，因為監(jiān)管限制，永續(xù)債不能在產品合同里寫固定期限，但發(fā)行方為了避免增加融資成本，基本上都會在第一階段即一年時間內終止，此前代銷過的產品也大多如此，杜女士強調：“就算真的延期了，第二階段也能收到更高的收益?！?/p>
杜女士向王希銷售產品的微信對話。受訪者提供
彼時，杜女士還告訴王希，九通基業(yè)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九通基業(yè)”）是華夏幸福100%控股的全資子公司；而華夏幸福跟平安簽訂了戰(zhàn)略合作協(xié)議，平安集團還是華夏幸福的第二大股東；平安銀行與平安信托合并后，信托體量大概有幾千億，沒有一支出現過問題。
在杜女士連續(xù)兩天的“信息轟炸”下，王希于2020年2月17日購買了本金為300萬元的該信托產品。據王希提供給記者的《陜國投·九通基業(yè)永續(xù)債投資集合資金信托計劃之信托計劃說明書》（以下簡稱“信托合同”）電子復印件，陜國投·九通基業(yè)信托計劃的預計規(guī)模為不超過人民幣25億元，可一次性或分期發(fā)行。募集的信托資金用于向九通基業(yè)發(fā)放永續(xù)債權投資資金。九通基業(yè)將獲得的投資資金用于九通基業(yè)產業(yè)新城原材料采購、運營維護，不得用于繳納土地出讓金或補充房地產流動資金。
企查查顯示，九通基業(yè)的確是華夏幸福（600340.SH）的全資孫公司。記者翻閱公開資料得知，九通基業(yè)投資有限公司成立于2007年，經營范圍包括對工業(yè)園區(qū)基礎設施建設施工、房地產開發(fā)投資等。
華夏幸福曾于2019年12月12日發(fā)布公告稱，九通基業(yè)與陜西國際信托簽署了《永續(xù)債權投資合同》，就九通投資與陜西國際信托就本次交易簽署的所有合同中約定的全部義務的履行以及其因違反前述合同而產生的違約金、賠償金、九通投資依據約定應付的費用和陜西國際信托實現前述合同項下全部義務與擔保權利而發(fā)生的合理費用等，華夏幸福提供不可撤銷的連帶責任保證擔保。
記者翻閱《永續(xù)債相關會計處理的規(guī)定》發(fā)現，“永續(xù)債劣后于發(fā)行方發(fā)行的普通債券和其他債務的，通常表明發(fā)行方沒有交付現金或其他金融資產的合同義務”，可以將該永續(xù)債確認為權益工具；“合同規(guī)定發(fā)行方清算時永續(xù)債與發(fā)行方發(fā)行的普通債券和其他債務處于相同清償順序的，應當審慎考慮此清償順序是否會導致持有方對發(fā)行方承擔交付現金或其他金融資產合同義務的預期，并據此確定其會計分類”。
值得注意的是，陜國投·九通基業(yè)的信托合同中并未明確該產品是否劣后，該信托合同中“特別風險提示”一項標明：本信托向九通基業(yè)進行永續(xù)債權投資，就永續(xù)債權是否劣后于其他普通債權，目前無相應的司法理論和實踐定論。在九通基業(yè)因經營不善或其他原因導致清算、破產重組或終止經營時，可能因為永續(xù)債權劣后于其他普通債權而不能獲得或不能全部獲得企業(yè)清算財產的分配，進而導致信托財產的損失。
對于陜國投·九通基業(yè)永續(xù)債權產品是否劣后于其他普通債權，記者詢問了多位律師，律師們紛紛表示不好判定，暫時無法確認。
宣稱平安背書，
代銷銀行是否盡責？
王希表示，因為平時工作較忙，且出于對平安銀行的信任，起初并沒有注意到陜國投·九通基業(yè)的分紅逾期情況。直到2021年11月15日，她收到了平安銀行發(fā)來的“關于召開陜國投·九通基業(yè)永續(xù)債投資集合資金信托計劃5期第二次受益人大會通知”的短信，在詢問客戶經理杜女士后，她才得知，產品兌付出現了困難，最近幾個季度的利息也沒有到賬，自己這是“踩雷”了。
收到短信剎那，王希感覺“天塌了”，一款平安銀行銷售的、底層資產是中國平安戰(zhàn)略合作伙伴的信托產品竟然出現爆雷，更讓她不敢相信。為了盡快追回本金，王希踏上了坎坷的維權之路。
盡管信托合同中黑字加粗提示道：代銷銀行不對本信托產品承擔任何合規(guī)風險、兌付風險和風險管理責任，不承擔信托項下爭議的處理和解決責任。受托人和代銷銀行對信托計劃均不提供任何形式的剛性兌付承諾，委托人投資本信托存在本金損失的可能性。但王希認為，自己之所以購買該產品，是出于對平安銀行及客戶經理杜女士的信任，杜女士多次告訴自己風險條款只是應監(jiān)管要求才列出。很明顯，平安銀行在銷售過程中，存在暗示產品保本保收益等嚴重的誘導和欺詐嫌疑。
據王?；貞洠蛻艚浝矶排吭谝婚_始介紹陜國投·九通基業(yè)這一產品時就告訴她，九通基業(yè)是華夏幸福的全資子公司。據王希提供的聊天記錄截圖顯示，杜女士稱，平安集團與華夏幸福簽訂了一個戰(zhàn)略合作協(xié)議，平安現在是華夏幸福的第二大股東，最近也發(fā)了不少華夏幸福的產品。平安作為華夏幸福的融資方，有險資，有全金融綜合牌照，可以給華夏幸福提供源源不斷的資金流。
此外，杜女士還曾多次提及華夏幸福與中國平安的戰(zhàn)略合作關系，暗示平安會給產品背書。
王希記得，在買這款產品前，曾反復詢問期限問題。在推薦產品過程中，杜女士強調，永續(xù)債因為監(jiān)管限制，不能在產品合同里寫固定期限，然而根據過往經驗，此前所發(fā)的永續(xù)債全部在第一階段即一年時間內結束。在產品收益方面，一年期6.8%的收益是同類產品里最高的，融資方華夏幸福也是一年來和平安關系最緊密的。雖說延期概率很小很小，但是萬一延期一年，第二年還可以享受8.8%的高收益，也不錯。
此外，杜女士還稱，信托類的產品因為應監(jiān)管要求，肯定要在合同里寫著有一定投資風險的。她表示，平安銀行跟平安信托合并后信托體量大概有幾千億，這種固定收益類的產品沒有一支出現過問題，不止是本金，甚至利息都不會損失一點。
記者了解到，《關于規(guī)范金融機構資產管理業(yè)務的指導意見》第十二條規(guī)定，“金融機構應當向投資者主動、真實、準確、完整、及時披露資產管理產品募集信息、資金投向、杠桿水平、收益分配、托管安排、投資賬戶信息和主要投資風險等內容。”
投資者能否因為產品銷售違規(guī)向銀行方追責？記者就此咨詢了浙江萬高律師事務所的沈律師。沈律師表示，銀行作為理財產品的代銷方，在正式合同中有責任規(guī)避條款，理財虧損將由投資者自行承擔。但如果王希擁有銀行方在銷售過程中違規(guī)的實質性證據，在這種情況下可以通過訴訟追責。
至于能否通過訴訟讓銀行償還王希的本金及分紅，沈律師表示，“有一定風險?！币驗橐源N銀行方欺詐認定合同無效是比較難構成的，且王希簽署的信托產品合同的相對方是信托公司，如果信托公司無力償還金額的話，風險需要由投資者自行承擔 。
北京天馳君泰（杭州）律師事務所陳詩杰律師稱，追回本金很難，因為合同白紙黑字提示了相關風險，當事人簽字了就代表了認同，且投資有風險是共識，包括一般的理財產品也不可能保本保收。
隨意修改風評
平安銀行難讓客戶“平安”
在整理自己保留的相關證據時，王希還回想起來，平安銀行有誘導投資者刷高風評等級，以購買高風險等級產品的嫌疑。
在理財產品銷售中，風險測評是合格投資者認定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在發(fā)現陜國投·九通基業(yè)爆雷后，王希查詢了此前在平安銀行做過的風評測試。王希表示，風評是每年到期重新評估一次，但是如果推銷產品超過了風評等級，客戶經理會讓她重新做一遍風評，把等級調高以滿足購買的需求。
王希整理發(fā)現，自己按照正常周期（即一年1次）的平均風險等級應該是2~3級，而自己在2016年7月11日、2019年7月15日和2020年10月20日這三次風評未到期的時候所作的風險評測等級則有所異常。根據王希提供的風險測評表，記者發(fā)現，在非正常時間節(jié)點上王希所作出的風險等級結果均明顯高于3等級。
王希向記者表示：“未到期加測刷高風評等級，是平安銀行的客戶經理為了向我推銷高于我的風險承受能力的產品并且促使我購買，而采取的規(guī)避監(jiān)管的操作。”王希的理財記錄進一步顯示，她于2019年7月16日購買100萬元的理財產品，2020年10月20日購買400萬元的理財產品，分別發(fā)生在刷高風評等級的第二天和當日。
依據《商業(yè)銀行理財產品銷售管理辦法》第九條規(guī)定：“商業(yè)銀行銷售理財產品，應當遵循風險匹配原則，禁止誤導客戶購買與其風險承受能力不相符合的理財產品。風險匹配原則是指商業(yè)銀行只能向客戶銷售風險評級等于或低于其風險承受能力評級的理財產品?！?/p>
對于上述情形，記者撥打了平安銀行相關客服電話進行詢問，該行工作人員表示，對于記者所提到的相關情況已記錄，后續(xù)會安排專人對接聯(lián)系。截至發(fā)稿，暫未收到相關回復。
陳詩杰律師表示，銀行的這類行為是誘導消費者進行非真實的風險抗壓等級，有明顯的促使消費者購買高風險等級理財產品的目的。但個人投資者也需要提高個人風險防范意識，高風險高收益，低風險低收益，要有自己的判斷力，按照自己實際的風險抗壓能力去購買理財產品。
北京盈科（上海）律師事務所房地產法律事務部主任郭韌律師也表示，銀行的行為已經違規(guī)，但消費者自身也要有一定的風險防范意識，保存好關于理財投資的相關記錄，一旦因此發(fā)生風險可要求銀行理賠。
協(xié)商方案出爐，
平安銀行的誠意如何？
經過多次投訴及溝通，平安銀行方向王希提出了信托收益質押貸款的解決方案。
方案具體內容為，投資人將信托產品質押給平安銀行，銀行以債券70%價值即210萬元，對投資人提供2年期、約定利息為4.5%的貸款。而剩下的90萬元，需要等華夏幸福方展期方案確認完畢后，銀行再根據情況出具對應方案。
銀行方強調，該方案實際上不需要投資人額外交付利息，且不會納入征信。平安銀行相關負責人還稱，現在能夠保證客戶拿到70%的本金對客戶而言是一種資產保全，目前北京已經同意該方案并進行操作的客戶大概有200~300個了，其他銀行也在效仿平安銀行推出這樣的方案。
據銀行方提供給王希的《最高額質押擔保合同》顯示，為了保證甲方（質權人平安銀行）與債務人合同的履行，確保債務人與甲方間一系列債務的按時足額清償，乙方（出質人）愿意以其合法擁有的財產及權利向甲方提供最高額度質押擔保。
銀行方提供給王希的另一份《私信貸業(yè)務循環(huán)授信額度合同》中顯示，甲方（借款人）向乙方（平安銀行）申請私信貸業(yè)務循環(huán)授信額度，乙方經審查同意授予此項額度。甲方在還款時需要利隨本清，本金還款日為貸款最終到期日。
平安銀行提供的解決方案涉及的相關合同中并未標明“不需付本金及利息”，王希質疑道：“如果后期平安銀行起訴，要求我償還貸款，我不僅需要償還本金及相關利益，還會對個人征信產生負面影響，甚至會直接危及到整個家庭發(fā)展?！?/p>
銀行方相關負責人則反復對王希表示，銀行是通過可行可控的方式，基于華夏幸福產品的狀況，基于解決問題而制定推出的這個方案的，銀行會對方案及客戶負責。合同是標準合同，列的是金融約束，而沒有作行為約束，銀行不會跟客戶追償貸款，也不會讓客戶征信出現問題，但這不能作為附加條款列在合同中。
王希認為，沒有在合同中標明只是銀行口頭承諾，該行為和之前客戶經理欺詐銷售如出一轍，這樣的解決方案毫無誠意，無疑又是一輪新的誘導和“欺詐”。
浙江萬高律師事務所的沈律師表示，銀行出具的很明顯是一個協(xié)商方案，只要雙方一致同意，在不侵害國家利益的基礎上，這樣的解決方案是沒有問題的。但沈律師也指出，在合同上沒有體現“不需付本金及利息”等相應信息，會存在銀行方后續(xù)追責的風險。
北京盈科（上海）律師事務所房地產法律事務部主任郭韌律師也表示，銀行提供的這類解決方案不一定違法，這對銀行來說就是一筆信貸業(yè)務，和華夏幸福項目是否有關系，具體要看合同內容。此外，郭韌律師也肯定了王希的顧慮，因為如若按照合同規(guī)定，銀行方仍有權在貸款到期日要求客戶歸還貸款及利息。
“陌生且復雜艱難的訴維權”
“維權真的不容易！”王希不禁向記者感嘆，自11月中旬以來，她多次投訴并積極尋找銀行方溝通，但銀行方在承認銷售過程中出現違規(guī)的前提下，仍多次漠視和延遲回復王希的訴求，甚至還出現過約定好時間面談卻遭遇爽約的情況。
“銀行在承認自己存在銷售問題的時候明確告知我，銀行違規(guī)監(jiān)管可以處罰銀行，但是賠償個人金融用戶損失只能通過法院裁決。”王希認為，盡管從法律角度這樣說沒錯，但就銀行的種種行為及態(tài)度而言，這無疑是銀行倚仗自己的大體量對弱勢的個人金融用戶的欺壓，“淘寶賣家描述與事實不符淘寶都會支持消費者維權，要求賣家退貨及承擔往返運費，用店鋪押金先行賠付并對賣家進行處罰。銀行是推銷自己發(fā)行的產品還是推銷代銷產品，從客戶角度其實是分不清楚的，客戶對的唯一接口就是銀行，然后由于銀行欺詐造成客戶損失銀行卻零責任不賠償，需要客戶用完全陌生且復雜艱難的訴訟方式維權。銀行是國家募集民間資本的金融窗口，可以不用承擔責任、肆無忌憚地欺詐銷售，個人金融消費者作為非專業(yè)人士如何分辨和保護自己？國家金融信用又用什么來保證呢？”
王希還感嘆道：“我的教育和從業(yè)經歷讓我還可以找到渠道跟銀行進行維權，對于一些自我權益保護意識更為薄弱的投資者，遇到爆雷，真的是更加絕望和無力?！?/p>
另一方面，12月10日，華夏幸福公告稱，《債務重組計劃》已獲華夏幸福金融機構債權人委員會表決通過。據其《債務重組計劃》顯示，對2192億元金融性債務，華夏幸福將通過賣出優(yōu)質資產回籠資金、出售資產帶走債務、現金清償、債務展期等方式，分批實現債務化解。
遺憾的是，12月15日晚間，華夏幸福再發(fā)公告稱，公司委托理財服務相關方對接人失聯(lián)，已就此向公安機關報案。2018年8月至2018年12月，華夏幸福向Wingskengo Limited指定主體中科創(chuàng)資本支付理財資金合計3.13億美元（約合人民幣20億元），預期收益率為每年7%~10%，協(xié)議有效期至2022年12月31日。截至目前公司未確認公允價值變動損益。對華夏幸福而言，20億元并非小數目，尤其是在公司積極推進債務重組事宜的當下。
華夏幸福的債務重組之路又添波瀾，王希的維權之路還要走多遠，仍是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