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日通票1800,單日全價票988。”2021年仙人掌音樂節(jié)的票價一公布,勸退了很多期待已久的搖滾粉絲,“不搖了,我滾了?!?/span>
從200塊可以看一場音樂節(jié)到1000塊還要靠手速搶票,經過綜藝節(jié)目的包裝推動,樂隊、搖滾成功破圈走向普羅大眾,作為樂隊大本營的音樂節(jié)自然也變得炙手可熱,帶著自由、狂熱、青春、潮流符號的音樂節(jié)迅速成為Z世代新的目的地。
Z世代作為經濟的風向標讓市場迅速擴大,資本進場玩出了很多新花樣,拼盤音樂節(jié)、分區(qū)售票、品牌定制音樂節(jié)等。
走過20年變遷,熱浪褪去,我國音樂節(jié)的問題開始凸顯,漲價之外是大亂燉讓樂迷體驗感變差,陣容高度同質化,資本進入,馬太效應明顯。
“如果有時間,你會來看一看我吧,看大雪如何衰老的......”《漠河舞廳》讓柳爽一夜成名,但其背后的經紀公司——大華文化公司是去年才開始開拓藝人經紀業(yè)務,在此之前,是大華文化專注在大型演藝、音樂節(jié)等,但隨著音樂節(jié)市場競爭的日趨激烈,即便背靠南京文投集團,也不得不去開拓其他業(yè)務。
漲價背后:藝人演出費飆升、疫情導致沉沒成本增加
“200塊看3天的音樂節(jié)再也沒有了?!币晃慌芤魳饭?jié)多年的樂迷小澤嘆息道。
漲價已經是近兩年音樂節(jié)的主話題,隨著經濟增長,音樂節(jié)漲價本來無可厚非,實際上自從音樂節(jié)出現以來,價格一直在爬坡。2006年,迷笛音樂節(jié)100元可以看3天,2009年草莓音樂節(jié)的門票價格僅80元,2014年-2016年的門票價格增至3位數,普遍仍在200元左右浮動,由此可以算出,這十年間,音樂節(jié)的價格每年的增幅大概在10%左右。
價格真正翻倍始于2019年。2019年,一檔原創(chuàng)音樂綜藝節(jié)目《樂隊的夏天》走紅,點燃了人們對音樂的激情,也點燃了音樂節(jié)市場,使得小眾的音樂節(jié)成功“出圈”,而票價也隨之水漲船高。以仙人掌音樂節(jié)為例,2018年的門票價格為單日300元,2019年直接翻倍,賣到單日550元,現在已經飆升至近千元。因此,有人說音樂節(jié)是音樂綜藝背后的最大贏家,“坐收漁翁之利?!?/span>
票價爭議招來樂迷強烈的不滿跟吐槽。
“500元幾乎是“起步價”,不如去聽演唱會了!”
“不搖了,我滾了。”
“票價是挺貴的,感覺從嘻哈火起來后,單日搖滾都成奢侈了,非要捆綁想聽搖滾的去聽說唱,可能這才是曉峰的財富密碼吧?!?/span>
音樂不停,吐槽不止。說到底,粉絲是整個音樂節(jié)得以依托并生存的土壤,沒有觀眾買單,何來音樂節(jié)的繁榮發(fā)展。
拉長整個時間軸來看,從千禧年舉辦首屆原創(chuàng)音樂節(jié)到現在,從屈指可數到遍地開花,我國音樂節(jié)經歷了20余年的發(fā)展變遷,要說票價一成不變,自然是說不過去。但是,漲幅多少是合理的,如何平衡粉絲的接受能力和主辦方的盈利需求,成為擺在當前音樂節(jié)燥熱過后需要冷靜思考的關鍵問題。
音樂節(jié)的價格從單日100元到單日200元用了近五年,從單日200元到單日500元卻只用了一年。樂迷哀嚎,但在主辦方看來這種漲價是合理的。今年草莓音樂節(jié)主辦方摩登天空CEO沈黎暉曾對媒體表示,“中國音樂節(jié)現在的問題就是,票價還是很低?!毕扇苏埔魳饭?jié)的主辦方曉峰音樂公社也曾對“敢再貴嗎?”回應“等下次哈”。
一位頭部主辦方的相關業(yè)務對接人李響稱,漲價的底層原因還是市場驅動,主辦方在賣票前會做大量的調研,了解到價格在市場上是可以接受的,實踐發(fā)現漲價完全沒有影響到這個市場,用戶還是會買單,票都是售罄的,甚至黃牛加價也能賣出去。
小澤也表示,樂迷盡管嘴上罵罵咧咧,通常還是會為了喜歡的樂隊買單?!氨热缯f我可能特別想看這個樂隊或者這個樂隊很難得見到,像之前的草東,就算他一天開到五六百元這種也總是會有人去看。還是有不少人被動接受這個(漲價)局面?!?/span>
摩登天空副總裁、摩登天空現場音樂事業(yè)群負責人張翀碩稱,音樂節(jié)的漲價既有成本增長的客觀原因,也有主辦方的主觀原因。
其中成本增長與藝人費用增長、可售票數量減少以及供應鏈溢價有關。
《樂隊的夏天》熱播,讓以地下室為訓練基地的樂隊走向了前臺,將小眾市場變成了大眾市場。不同于其他明星選秀節(jié)目,這里面的選手沒有漂亮的臉蛋,而是憑借才華和獨特的性格吸引了大批的粉絲,一躍成名,而音樂節(jié)便是這些樂隊的主陣地。
市場決定身價,出了綜藝后,很多曾經難以生存的樂隊演出價格直接翻了幾倍。據了解,音樂節(jié)的成本通常包括藝人演出費、場地租賃費、搭建費、營銷等,其中藝人演出費和場地費占大頭。
藝人演出費的增加直接導致了成本的增加,“幾個熱門樂隊,以前演出費最多十幾萬,現在有的漲到了上百萬。”一位小型音樂節(jié)主辦方負責人周山說到。
張翀碩稱,藝人成本不止包含出場費,還包括整個團隊編制、人員配置、服務標準、設備器材標準等,隨著藝人知名度的增加,藝人身價和演出標準都會提升,這成為漲價的主要因素,“藝人相關費用總和大概占到音樂節(jié)成本比例的40%以上。”
與此同時,疫情的反復,讓音樂節(jié)的不確定性增大,據音樂財經統(tǒng)計,今年8月到10月延期的音樂節(jié)超過30場。音樂節(jié)臨時取消,場地租賃費、搭建費以及藝人的預付費等前期所有費用都將會打水漂,主辦方還需要重新根據藝人檔期調整陣容,而贊助商計劃的贊助也可能會因為排期等原因轉投其他活動。
另一方面,因為疫情音樂節(jié)的可售票數量也受到了限制,“可能2萬人的場地,如今限流可能到1萬人,限流40%-60%左右”張翀碩說,如此平均下來,每張票的單價就會提升。
除此之外,隨著市場的成熟,供應鏈也出現了一定的溢價。張翀碩稱,“最基本的場地租金,原來很低甚至會有免費的情況,現在很多地方達到幾十萬上百萬?!?/span>
成本占比最大的場地費和藝人費用的增加,需要更高的收入來覆蓋,贊助和門票是音樂節(jié)的兩個主要創(chuàng)收渠道,除了不可控的贊助費,門票漲價是目前最可行的方式。
當然,也不乏保持低價的音樂節(jié)。
作為中國音樂節(jié)源頭的迷笛音樂節(jié),至今已經走過21年,舉辦了38屆。
這個由學校走出的音樂節(jié),沒有盲目跟隨市場漲價,今年的濟南、濱州迷笛音樂節(jié)定價為360元/日,在其他音樂節(jié)翻倍漲價的2019年,迷笛的價格由220元長到了320元,100元的漲幅對于迷笛過往平均20元/年的漲幅來看著實增加了不少,但對比其他音樂節(jié)價格仍然偏低。
觀察發(fā)現,在迷笛的陣容中很難看到近兩年的當紅樂隊,迷笛重型音樂為主的風格本就較為小眾,而疫情的出現導致無法邀請國外樂隊,選擇的空間就更為狹小。
伴隨低價而來的聲音是對陣容的吐槽,今年的濟南迷笛音樂節(jié)官宣后,熱評前三均是對陣容的不滿“真讓人失望”“就這陣容憋到現在?”“原來韭菜是我自己”,但也有樂迷表示“這個價格,要什么自行車?!?/span>
音樂節(jié)“變質”:哈人、滾人、偶像“大亂燉” 分區(qū)售票引反感
票價爭議背后,我國音樂節(jié)市場正在經歷著一場野蠻生長后的篩選。
對于主辦方來說,搖滾的池子大小是有限的,隨著音樂節(jié)的遍地開花,能夠帶動票房的頭部搖滾樂團成為主辦方的爭搶對象,爭搶帶來的問題首先是同質化嚴重。
觀察2020年和2021年的音樂節(jié)會發(fā)現,因綜藝節(jié)目爆火的刺猬、痛仰、新褲子等樂隊成了“跑場王”。
對此,一位樂迷吐槽稱,自己不會為重復的陣容買單,“我可能會去某個音樂節(jié)看一場,但如果說他在別的音樂節(jié)再有的話,我就不會再去了?!?/span>
但張翀碩表示,同質化并不是近兩年才出現的問題,而是一個長期的全世界范圍的問題,“頭部及腰部樂隊并不是一兩年就可以成為頭部和腰部,需要很長的時間和作品累積,目前來看,大陸頭部腰部樂隊加起來可能只有二三十個,可選擇性有限?!?/span>
在這種背景下,主辦方想要更加差異化需要不斷的破圈,從而吸引其他領域的消費群,此時,同樣由綜藝催生的嘻哈、偶像文化成為新目標?!斑@部分群體的粉絲更偏向Z時代,消費能力更強”,周山說。
而選秀節(jié)目的走紅又推動了偶像經濟的發(fā)展,一批愿意花大價錢追星的粉絲出現,隨后的音樂節(jié)上便出現了偶像的身影,國潮音樂節(jié)甚至打造了偶像專場。
但實踐發(fā)現能夠“扛票房”的偶像仍然稀少,僅靠粉絲難以撐起上萬場的音樂節(jié)表演,國潮音樂節(jié)5月份在上海連辦4天,其中5月2日是以偶像歌手為主的陣容,通過選秀走出來的愛豆最后出場,該場次的票直到開場前仍未賣完。
因此,以嘻哈、偶像、搖滾多種元素混合的拼盤演唱會出現,每個圈子都能在一場音樂節(jié)中找到同好,破圈的同時也一定程度上提升了票價。
“大亂燉”的形式讓音樂節(jié)不再是滾圈自嗨,但也讓音樂節(jié)逐漸“變質”,不同甚至兩極文化在一個場域直接碰撞,使立意自由的音樂節(jié)爭吵不斷。
在以往樂迷的世界中,音樂節(jié)就是要玩開心,可以“開火車”從最后一排插到第一排,可以一起“pogo”,可以“點焰火”,但這些在一些偶像粉絲看來很難接受,卻要被迫參與其中或受到影響。而偶像粉絲的“夜排”、“強制站前排”、“舉燈牌”等行為也讓樂迷感到反感,“偶像上音樂節(jié)本來是一件很好的事,討厭的是粉絲把粉圈的行為帶到音樂節(jié)影響其他樂迷的體驗。”小澤說。
除了拼盤之外,部分音樂節(jié)還推出了分區(qū)售票的方式,比如今年的麥田音樂節(jié)推出A區(qū)、B區(qū)、普通區(qū),每檔票價差為100元。
樂迷小澤表示對這件事情很反感,在他看來,和演唱會坐著看演出不同,音樂節(jié)本來就是跑來跑去,可以從最后跑到最前也可以從最前跑到最后,如果限制分區(qū)就很難玩得開心。
李響也認為分區(qū)并不是一個合理的運營模式,“音樂節(jié)本身就是一個公平交流的場域,沒必要用價格把樂迷分成三六九等?!?/span>
資本進入后,誰來決定音樂人價值?
意外的是,外界看起來愈發(fā)火熱的行業(yè),卻未受到資本的青睞。音樂節(jié)的繁華褪去,真正剩下些什么?
記者查詢頭部音樂節(jié)公司摩登天空、太合音樂以及兩次嘗試IPO的風華秋實,摩登天空和太合音樂的幾筆融資均發(fā)生在2018年以前,風華秋實的融資僅有一筆,2020年來自三七互娛(26.290, -0.41, -1.54%)1.2億。
近兩年,文娛領域資本遇冷的情況尤為明顯。一位文娛領域的投資分析師告訴記者,一方面是監(jiān)管趨嚴,另一方面是文娛行業(yè)的不確定性太大。
對此,李響表示,資本和文化公司之間存在一些不對稱,資本進入后想做一些更新更迎合市場的東西,但這些未必能適合文化公司的發(fā)展,因此文化公司在引入資本時會較為謹慎。
周山更具體地指出了這種矛盾,他曾經有9年的幕后工作經驗,擔任過不少樂隊的經紀人,也舉辦過一些小型音樂節(jié)。在他看來,資本對音樂節(jié)理解不深,會做出不恰當的決策?!氨热绾芏嘁魳饭?jié)傳統(tǒng)的點焰火、pogo等行為,有的主辦方不了解,要求保安直接把人帶走,這非常影響樂迷體驗。”
另外,還可能會在對接場地、安排接駁車、場內廁所配置、食品定價等方面因經驗不足而導致消費者體驗感變差,“如果第一場體驗感很差,消費者就不會愿意再看第二場了?!币晃粯访苑Q。
周山還提到,當資本以及主辦方過多地關注熱度高的藝人時,小樂隊的生存空間將受到擠壓。“很多小樂隊現在都沒有表演機會,自我介紹的PPT都是空白的?!彼硎?,早在幾年前,新生樂隊還能有一些演出機會,靠一場場的演出積累粉絲,從而慢慢起勢,但如今有沒有上綜藝成了進入音樂節(jié)的門檻,作品反倒是次要的。
但同時他也表示資本的進入有其兩面性,“如果作品足夠好,不僅樂迷會關注到,資本也會關注到?!?/span>
在張翀碩看來,對年輕音樂人來說音樂節(jié)是被外界認識的渠道和窗口。摩登天空在安排音樂節(jié)陣容的時候,除了推出一些頭部、腰部音樂人,也會推一些相對較新的年輕音樂人,“選擇頭部腰部音樂人會考慮商業(yè)性,但選擇年輕音樂人則更看重他的才華和音樂水準。”
資本的另一表現是綜藝的崛起,綜藝的出現讓音樂節(jié)市場的馬太效應更加明顯。
頭部主辦方通常有專業(yè)的營銷團隊、更多的錢以及資源,他們通過和綜藝合作,通過營銷推高自己藝人的熱度,同時在市場上搶奪熱度較高或有潛力的藝人,越來越多的頭部藝人流向幾個頭部主辦方。
細數目前常被作為壓軸樂隊出現的熱門樂隊,重塑雕像的權利、新褲子、達達樂隊、萬能青年旅店等均在摩登天空旗下,刺猬樂隊、面孔樂隊等在太合音樂,而草東沒有派對以及康姆士屬于臺灣樂隊,痛仰則于今年脫離摩登獨立運營。
當簽約藝人足夠多的時候,頭部主辦方自家簽約藝人便可以辦起音樂節(jié),而這些簽約的藝人也會配合公司的美學體系,因此使用起來有更高的效率和協(xié)調能力。但相對的小主辦方邀請藝人的成本就越來越高,周山告訴記者,自己曾準備簽約一個潛力樂隊,談到簽約的時候被一個頭部主辦方搶走了。
綜藝帶來的效應正影響著整個音樂圈,周山認為,綜藝的助推會導致音樂人的浮躁,很多音樂人把綜藝當作跳板和走出去的渠道,甚至能否在一個爆款的綜藝節(jié)目里出圈直接決定了樂隊的價值。
但在張翀碩看來,參加綜藝并不決定一個音樂人的價值,“綜藝只是一個放大器,沒有才華參加了也不會被看到,真的有才華即使不參加任何綜藝、不接任何代言仍然不妨礙其商業(yè)價值和藝術價值,比如萬能青年旅店,草東沒有派對?!?/span>
隨著音樂節(jié)市場的火熱,各類音樂節(jié)也接連出現,一些跨界企業(yè)和政府也參與進來,8月25日,元氣森林官宣11月份將在成都舉辦“元氣森林音樂節(jié)”,陣容有逃跑計劃、樸樹、萬能青年旅店等搖滾歌手,也包括姜云升、于貞等rapper,以及作為偶像的張顏齊、劉憲華、王子異等20組音樂人。
而為了拉動經濟,許多地方政府也和主辦方合作在各地開辦帶有當地符號的音樂節(jié),比如山東在2021年就舉辦了20余場音樂節(jié),包括山東臨沂沂蒙花開音樂節(jié)、孔子國際城市音樂節(jié)等。
可以看出,音樂節(jié)的蛋糕確實變大了,但與此同時,搶奪蛋糕的人也變多了,更多的蛋糕被頭部瓜分。當這個行業(yè)開始以商業(yè)為導向,音樂人的話語權將越來越小,錢真的進到音樂人的口袋了嗎?
(文中周山、李響為化名)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宋美璐 編輯 陳莉 校對 柳寶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