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曾報道說，韓國近年來出現(xiàn)了一個新詞：三拋時代，指放棄三樣?xùn)|西——求偶、結(jié)婚和生育。眾所周知，韓國不僅是生育率最低的國家，還是人口老齡化速度最快的國家之一。根據(jù)聯(lián)合國預(yù)測，到本世紀末，韓國的5100萬人口將減少一半，甚至面臨亡國危機。
越來越多的韓國女性選擇做“丁克族”和“三拋族”，韓國女性為啥不生娃了？
01 “國家緊急狀態(tài)”
周二下午，首爾下著小雨，藝珍在公寓為朋友下廚。如今，她一個人住在首爾郊區(qū)，享受單身生活。
吃飯時，其中一人刷到了個老掉牙的恐龍表情包。表情包里恐龍警告：“小心點，別像我們一樣滅絕?！?/p>
她們都笑了。
現(xiàn)年30歲的電視制片人藝珍說：“很有趣，雖然這只是個黑色笑話，但我們確實很有可能會滅絕?！彼囌渑c朋友都不打算要孩子，她們都是日益壯大的child-free族成員。
韓國有全球最低的生育率，且還在持續(xù)下降，每年打破自己保持的最低生育率紀錄。據(jù)2024年2月28日公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2023年韓國的生育指數(shù)從0.8降至0.72。這是每名婦女預(yù)計生育的子女數(shù)。而要使人口保持穩(wěn)定，這一數(shù)字應(yīng)為 2.1。長此以往，預(yù)計到2100年，韓國人口將減少一半。
雖然在全球范圍內(nèi)，發(fā)達國家的出生率都在下降，但沒有國家像韓國這樣兇猛。
韓國的人口未來不容樂觀。照這樣下去，50年后，韓國勞動年齡人口將減少50%，服兵役的人數(shù)將減少58%，近一半的人口超過65歲。
韓國的經(jīng)濟、養(yǎng)老金和國家安全都岌岌可危，政客們宣布這是“國家緊急狀態(tài)”。近20年，歷屆韓國政府花了很多錢（確切地說是379.8萬億韓元，約2.07萬億人民幣）來解決此問題。
比如生育夫婦可以得到大量資金，包括每月的育兒補貼、住房補貼和免費乘坐出租車、醫(yī)院賬單甚至試管嬰兒費用都有補貼，但僅限已婚夫婦。這些激勵不奏效，韓國政客又想出了許多“天馬行空”的方案，比如從東南亞雇傭保姆并支付低于最低工資的報酬，男性在 30 歲前生3個孩子可以免服兵役。
結(jié)果毫不意外，這些政策制定者被批評不了解年輕人（尤其是女性）的真正需求。在過去的一年里，BBC走遍了韓國，與韓國女性對談，了解她們不生孩子的真實原因。5年前，年僅25歲的藝珍決心不結(jié)婚，挑戰(zhàn)社會運行法則。在韓國，單身生活僅僅是婚姻的過渡期。 但藝珍決定不結(jié)婚，也不生孩子。
她告訴記者：“在韓國，很難找到一個值得約會的男人，一個可以平等地分擔家務(wù)、照顧孩子的男人。而且，在韓國，單身母親會受到歧視?！?/p>
2022 年，韓國只有2%的新生兒來自婚外生育。
02 “永無止境的工作”
與社會運行法則相悖，藝珍選擇專注于電視事業(yè)。她認為，無論如何，她都沒有時間養(yǎng)育孩子。韓國工作時間出了名的長。
雖然藝珍的工作時間名義上是朝九晚六（相當于英國的朝九晚五），但她一般晚上8點才能下班，而且還要加班?；氐郊液?，她只有時間打掃房子、做一點睡前運動。
她說：“雖然我很熱愛我的工作，它給我很多成就感。但是在韓國工作太辛苦了，我陷入在無休無止的工作中?！彼囌湔f，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她業(yè)余時間也要學習?！绊n國人覺得，如果你不努力提升自我，你就會落在后面，最后失敗。失敗的恐懼讓我們加倍努力?！?/p>
“有時在周末，我會去打點滴，只是因為周一要工作，需要精力旺盛?！彼唤?jīng)心地補充道，對她而言這似乎很尋常。
藝珍與我采訪的其他韓國女性有同樣的焦慮——她們都擔心萬一請假生孩子，將無法重返工作崗位。
她說：“公司有一條潛規(guī)則，一旦有了孩子，我們就必須離職?！彼囌涞慕憬愫退囌渥钕矚g的兩個新聞主持人都曾如此。
03 “我知道的太多了”
一名28歲韓國女HR說，她親眼目睹有人休完產(chǎn)假后被離職、不能晉升，她選擇永遠不生孩子。
雖然在韓國，子女出生的前八年，父母有一年的假期。但在 2022 年，只有 7% 的韓國新生兒父親申請休假，相比之下，新生兒母親休假的比例是70%。
經(jīng)合組織國家中，韓國女性受教育程度最高，但韓國的男女薪酬差距卻最大，女性失業(yè)比例也高于男性。
研究人員表示，這證明女性面臨一種職業(yè)選擇，要么選擇事業(yè)，要么要選擇家庭。越來越多的韓國女性選擇了事業(yè)。
記者在一個課后俱樂部認識了斯黛拉 · 申（Stella Shin），她在那里教5歲的孩子英語。她輕聲說道：“看看這些孩子，他們太可愛了?！钡?9歲的斯黛拉至今未育，這非她所愿。
斯黛拉結(jié)婚六年了，雖然和丈夫都想要孩子，但因為忙于工作和娛樂，生育窗口期溜走了?，F(xiàn)在，她只好接受，她的生活方式讓她“不能”生育。她說：“生孩子需要辭工，在頭兩年，母親要全職照料孩子。我會非常沮喪，因為我愛我的事業(yè)，不愛照顧別人?！?/p>
閑暇時，斯黛拉會和一群年長的女性一起參加 K-pop 舞蹈班。
生孩子后要休息兩到三年，很多韓國女性都有這樣的共識。但當我問斯黛拉，要不要和丈夫交替休育兒假，她用眼神打發(fā)了我。她說：“我讓他洗碗時，他就總會漏掉一點，我不能指望他帶孩子。”
即便她想辭職、努力兼顧家庭和事業(yè)，她也負擔不起，因為韓國的住房成本太高了。
在韓國，超過一半的人口居住在首爾及京畿地區(qū)，絕大多數(shù)工作機會都聚集在那里，導(dǎo)致公寓及土地資源供不應(yīng)求。斯黛拉和丈夫住得越來越偏，但即使只是在鄰近省份，他們依然買不起房。
首爾的出生率指數(shù)已降至0.55，是全韓最低。然后是私立教育的費用。雖然住房是世界通病，但私教問題是韓國特色。從四歲起，韓國的孩子就會被送去上各種昂貴的課外班——從數(shù)學和英語到音樂和跆拳道。在韓國，這非常普遍，如果選擇退出，潛臺詞救是放棄了孩子的人生，在極度內(nèi)卷的韓國，退出幾乎不可能，這也導(dǎo)致了韓國擁有全世界最高的育兒成本。
2022年的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只有2%的韓國家長不送孩子上私教，有94%的家長覺得經(jīng)濟負擔繁重。
身為補習班的老師，斯黛拉對此也感觸頗深。她發(fā)現(xiàn)，韓國父母每月在一個孩子身上的花費高達700英鎊（人民幣6361元），許多家庭不堪重負。“但不報這些課程，孩子就落后了?！彼f，“和孩子玩耍時，我會想有一個孩子，但我知道得太多了。”
對一些人來說，過度私教帶來的問題，并不僅限于經(jīng)濟方面。
現(xiàn)在和丈夫住在釜山的“敏姬”，想匿名分享自己的經(jīng)歷，她還沒準備告訴父母，她不會生孩子。她說：“他們會非常震驚和失望。”敏姬坦言，從童年一直到二十多歲，她并不快樂。
她說：“我一輩子都在學習。開始是為了考上一所好大學，然后是為了考上公務(wù)員，最后是為了在28歲找到第一份工作。”她還記得，她童年在教室待到深夜，死記硬背她討厭且不擅長的數(shù)學。但她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藝術(shù)家。她說：“我被迫無休止地競爭，這不是為了實現(xiàn)我的夢想，而只是為了過平庸的生活。我太累了?！?/p>
直到現(xiàn)在，32歲的敏姬才開始感到自由，開始享受生活。她喜歡旅行，目前正在學習潛水。
因為不想讓孩子經(jīng)歷她受過的苦，敏姬決定不生孩子。
“韓國不是一個能讓孩子快樂生活的地方?！?她總結(jié)道。她的丈夫想要孩子，他們曾經(jīng)經(jīng)常為此爭吵，但現(xiàn)在，她的丈夫已經(jīng)妥協(xié)。她承認，偶爾她會動搖，但很快就會清醒。
04 令人沮喪的社會現(xiàn)狀
在大田市，全俊妍處于“喪偶婚姻”中。從學校接7歲的女兒和4歲的兒子后，全俊妍會帶孩子去附近的游樂場玩，為等丈夫下班消磨時間。她的丈夫很少在睡覺前回家。
她說：“我一開始不覺得生孩子有什么，我以為我很快就能重返職場?！?/p>
但很快，社會和經(jīng)濟壓力來襲，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被迫“喪偶式育兒”。她的丈夫是一名工會會員，不幫忙照顧孩子做家務(wù)。
她說：“我感覺非常憤怒。我受過良好的教育，知道男女平等，所以我更加無法接受?！?/span>
這是問題的關(guān)鍵。
過去的50年里，韓國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很多韓國女性接受高等教育、參加工作，女性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但妻子和母親的可能性滯留原地。沮喪之余，全俊妍開始觀察其他母親：“我當時想，‘哦，我的朋友在養(yǎng)育孩子時也很抑郁，我的鄰居朋友也很抑郁’，我就想，‘哦，這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p>
她把自己的經(jīng)歷，畫成漫畫發(fā)到網(wǎng)上。她說：“這些故事從我身上噴涌而出?！彼穆嬋〉昧司薮蟮某晒?，因為全韓女性都與她的漫畫有共鳴，現(xiàn)在全俊妍已經(jīng)出了三本漫畫書。
她表示，自己已經(jīng)過了憤怒和后悔的階段。她說：“我只是希望我能更了解養(yǎng)育孩子的現(xiàn)實問題，以及成為一名母親要經(jīng)歷多少事情。現(xiàn)在的女性之所以不生孩子，是因為她們終于有勇氣談?wù)摯耸隆！?/p>
全俊妍感到很難過，她說，很多女性被剝奪了做母親的權(quán)利，因為在韓國“成為母親，需要直面各種慘淡”。
敏姬說，她很慶幸自己有選擇權(quán)。她說：“我們是第一代有選擇的人。之前，我們必須生孩子。但現(xiàn)在，因為有選擇權(quán)，我們選擇不生孩子。”
05 “如果可以，我想生10個”
午飯后，記者回到藝珍的公寓，她的朋友們正在爭奪她的“家產(chǎn)”。
藝珍厭倦了韓國，決定前往新西蘭生活。有一天早上，她突然意識到，她不必一直住在韓國。她做了些研究，看看哪些國家性別平等方面排名靠前，結(jié)果新西蘭明顯勝出。她幾乎難以置信地說：“在新西蘭，男女竟然同工同酬，于是我選擇去新西蘭?！?/p>
我問藝珍和她的朋友們，什么東西可以說服她們改變主意。
敏盛的回答讓記者感到驚訝?！拔液芟肷⒆?。如果可以，我想生10個，記者問道：“所以，是什么阻止了你？”這位27歲的女孩告訴我記者，她是雙性戀，想要找一個同性伴侶。
但同性婚姻在韓國是違法的，未婚女性一般不允許使用捐精者的精子受孕。她說：“希望有一天這種情況會改變，我能夠和我愛的人結(jié)婚生子。”
藝珍的朋友們表示，韓國的人口狀況岌岌可危，但諷刺的是，想成為母親的女性不允許成為母親。
看來，政客們還需要時間，來慢慢理解韓國人口危機的多樣性和復(fù)雜性。
2024年3月，韓國總統(tǒng)尹錫悅（Yoon Suk Yeol）承認，發(fā)錢生孩子的做法“沒有奏效”，因為韓國陷入了“內(nèi)卷”。他說，他現(xiàn)在認為低出生率是一個“結(jié)構(gòu)性問題”，但相應(yīng)的措施還有待出臺。
2024年3月晚些時候，記者采訪了現(xiàn)居新西蘭的藝珍，她已經(jīng)在那里生活了三個月。
她喋喋不休地談?wù)撝男律詈团笥?，對酒吧廚房工作贊不絕口。 她說：“現(xiàn)在，我的工作與生活更平衡了?！彼恐芏加袝r間與朋友見面。
她補充道：“我感到我在工作中更受尊重，人們也不那么挑剔?！?/p>
“我更不想回國了?！?/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