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晴小屋”走出來后，東莞市橫瀝鎮(zhèn)新四村的村民梁先生臉上還掛著淚痕，他理了理在心理咨詢過程中被自己抓亂的頭發(f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因為小兒子厭學、逃學，梁先生常常夜晚失眠、情緒崩潰，在得知家門口有了免費的心理咨詢室后，他第一次打開心門，向外界尋求“救贖”。
時常傾聽，有時詢問，偶爾安慰。自去年年底，橫瀝鎮(zhèn)“粵心安”心理服務項目——“心晴小屋”搬進了新四村共享空間，建立了該鎮(zhèn)首個村級心理咨詢室。從此，村民有了家門口的公益咨詢室，東莞又多了一個解憂小村落。
打開心結的“心理按摩”
“我們咨詢的時長為50分鐘到60分鐘，如果你需要獲得更好的幫助，接下來要準確地表達你當下的困惑。”
不到10平方米的空間內(nèi)、兩張單人沙發(fā)、一個茶幾、幾盆綠植，再配上心理咨詢師簡潔明了的開場白，新四村的“心晴小屋”讓越來越多的來訪者在這里釋放情緒、按摩心靈。
“在這樣一個隱秘并且封閉的空間內(nèi)，來訪者感受到了安全感，往往說著說著就情緒崩潰、哭了起來?！薄靶那缧∥荨钡奶仄感睦碜稍儙煷掭纫娮R過大多數(shù)來訪者脆弱的一面，“這個時候，來訪者是女生的話，我們會拍拍她的背，握住她的手，或者是抱抱她。如果是男性，我們會默默地去陪伴他，等他情緒平復?！?/span>
“來訪者”是心理咨詢中的專有名詞，指帶著自己的問題向咨詢者請教的人。他們是有心理困擾，處于亞健康狀態(tài)的正常人，而非人們平常所說的“精神病人”或“心理變態(tài)者”。
根據(jù)2022版心理健康藍皮書的調(diào)查數(shù)據(jù)，我國國民抑郁風險檢出率為10.6%，焦慮風險檢出率為15.8%。越來越多國人意識到在面臨情緒問題時，可以向外界尋求幫助，心理咨詢就是其中的方式之一。
“平時過來咨詢的來訪者，有的是因為親子關系、夫妻關系、戀愛關系等生活方面的疑惑，有的是工作壓力、同事關系等職場方面的困惑，還有的就是情緒低落、焦慮不安以及抑郁等純情緒方面的問題。”橫瀝鎮(zhèn)社會治理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負責人、“心晴小屋”項目負責人藍天珍介紹，“作為設在村里面的咨詢室，處理最多的還是親子關系、鄰里矛盾等?！?/span>
在崔萑向記者介紹的眾多咨詢案例中，親子關系占了很大比重?！坝H子這方面的咨詢量比較大，像親子教育、親子溝通的矛盾、青春期叛逆等問題比較多。雖然我們看到的好像是孩子出現(xiàn)抑郁等問題，或者孩子在學校的表現(xiàn)不好。其實背后折射出家庭也可能存在問題。遇到這樣的情況，我們幫助這個家庭重建親子關系，就需要有持續(xù)性的咨詢?！?/span>
“心晴小屋”每周三接待三個來訪者，每個來訪者可以接受一個小時的心理咨詢，有六名專業(yè)的心理咨詢師輪流坐鎮(zhèn)。
專業(yè)的心理咨詢會帶來顯著的咨詢效果?！昂芏鄷r候，大家就是心里的一個結沒有打開，有一個人幫你打開了這個結，問題就解決了。”藍天珍形容心理咨詢師為“打開心結的人”，“我們有遇到過媽媽和孩子同時去咨詢，咨詢前兩個人互相不搭理，咨詢后，她們是抱著離開的?！?/span>
除了親子矛盾外，村內(nèi)老人群體也是“心晴小屋”項目重點關注的對象。“村里的老人往往不知道怎么去預約心理咨詢，也不愿意走出去咨詢，這個時候，我們往往會上門服務?！彼{天珍介紹，項目組會聯(lián)合新四村定期走訪，重點摸排70歲以上長者的心理健康情況。
70歲的福叔就是這樣一個案例。福叔是新四小田頭村的一個居民，“刺頭”是村民背后對他的稱呼。福叔曾經(jīng)是新四村黨員干部，14年前中風，身體落下殘疾。他脾氣暴躁，不愿與人多交流，不好招惹，村里人表示不敢與他多說話，怕被他罵。
“我們經(jīng)過走訪知道福叔這個案例后，就安排心理專員和公益導師多次上門服務，不僅幫助他進行身體上的康復訓練，也對其進行心理上的‘按摩’。”藍天珍說，現(xiàn)在福叔臉上笑容變多了，只要是共享空間的活動，他都會帶著妻子主動參加。
備受歡迎的“心晴小屋”
“你好，我想預約今天的心理咨詢?！?/span>
“您好，請問您遇到什么樣的問題呢？我們線下心理咨詢目前已經(jīng)排到下周?！?/span>
類似的對話經(jīng)常發(fā)生在新四村“心晴小屋”的心理預約專線上，一周半天的線下心理咨詢服務常常供不應求。
“心理咨詢”又被稱為“心理治療”。與人們想象中大相徑庭，作為農(nóng)村高度城鎮(zhèn)化的東莞，村民對“心理咨詢”這一新潮方式廣為接受。
“對于村民來說，可能講不清楚心理咨詢是什么，但是他們了解心理咨詢其實對他來說還是有幫助的?！痹诖掭瓤磥?，“心晴小屋”的火爆與人們越來越接受心理咨詢這一方式有關，“另一方面，東莞在村里能夠開設一個有專職心理咨詢師駐點的心理咨詢室，說明東莞的村、社區(qū)在很多方面是走在前面的。”
不過，并不是每一名來訪者都能走進心理咨詢室?！拔覀儗栴}較深且復雜的來訪者才會預約安排心理咨詢師線下一對一輔導?！彼{天珍介紹，目前該心理咨詢室采用心理預約熱線或網(wǎng)上預約問卷、電話回訪、線下預約三級機制。
“為了將心理咨詢服務下基層、下村社，讓更多普通村民、居民了解心理咨詢、享受心理咨詢，我們將心理咨詢室駐點在新四共享空間?！彼{天珍介紹，“心晴小屋”雖然開設在新四村村民的家門口，但是來訪者卻覆蓋到整個橫瀝鎮(zhèn)，甚至東莞其他地方的市民也過來咨詢。
據(jù)統(tǒng)計，從項目開展至今，“心晴小屋”接受心理咨詢建檔人員146人，電話咨詢、電話回訪、微信咨詢次數(shù)632次，接受面對面心理咨詢服務330場次，開展心理危機干預67次；開展心理健康宣傳教育83次，開展心理專題宣傳沙龍講座服務15期，開展心理服務進校園6場次；開展線上微課5期；惠及人數(shù)34126人次。
不僅僅是新四村，“心理咨詢”下沉到村、社區(qū)在東莞普遍鋪開。數(shù)據(jù)顯示，目前，全市共建立鎮(zhèn)街（園區(qū)）一級“粵心安”社會心理服務站43個，村（社區(qū)）一級服務室596個，實現(xiàn)心理服務站（室）全覆蓋。2022年全年，東莞共開展心理咨詢服務9664次，心理危機干預916次，扎實為群眾解決“心頭大事”。
與眾不同的“鄉(xiāng)村治理”
一個可以解憂的村落，往往也是一個鄉(xiāng)村治理良好的村莊。
新四村位于東莞東部橫瀝鎮(zhèn)的東北面，由油榨村、小田頭、小坑尾、黃塘四條自然村組成，戶籍人口2366人，外來人口接近3萬人。橫瀝鎮(zhèn)新四村因“678藝時代”聞名，游客卻未必知道它有個擁有心理咨詢室的共享空間。
與傳統(tǒng)鄉(xiāng)村不同，東莞，一個城鄉(xiāng)高度融合、外來人口占比高的地級市，鄉(xiāng)村治理離不開人心的凝聚。這個事實也從“心晴小屋”的來訪者類型上得到證實?！皷|莞村民不是傳統(tǒng)印象中種田的村民，村民里面其實有從事各種各樣職業(yè)的人，比如說老師、企業(yè)職員、政府單位職工。所以我們的來訪者職業(yè)多元，同時，來自各個年齡階段?！贝掭冉榻B。
“很多時候就是心的問題，心的問題解決了，很多矛盾就化解在無形中?！毙滤拇妩h委書記周學倫感嘆，東莞的村經(jīng)濟發(fā)展是走在全省甚至是全國前列，但是有時候精神文明發(fā)展沒有跟上經(jīng)濟發(fā)展的速度，從而滋生出鄰里矛盾、勞資糾紛等各類矛盾，村的基層治理不能只靠文件、靠條條框框，而是要靠協(xié)商、靠引領，去提前預判矛盾，有了矛盾及時化解。
如何提前預判和化解這些糾紛、矛盾呢？新四村建了一個全民參與的共享空間——橫瀝鎮(zhèn)基層治理體驗空間。在新四村村委會對面，一棟由舊供電樓改造的共享空間引人注目。視線來到共享空間門口右側的白板上，白板上列了共享空間的服務預告，包括讀書會、義診、心理咨詢服務、益企咖啡議事等。走進共享空間內(nèi)，里面有共享廚房、共享超市、益企咖啡，還有心理咨詢室等。
村民、居民有了共享、共治理的硬件空間，那軟件怎么樣呢？周學倫介紹，新四村不僅有共享空間，還有共治協(xié)會?！肮仓螀f(xié)會吸引包括村民等不同類型的人參與，大家通過前期問題收集、進行問題分析評估，中期充分協(xié)商、形成決策、采納公示，最終結果是讓多元主體參與社區(qū)事務。”
共治協(xié)會采用“六個一”的工作方式，即每月一走訪、每月一議事、每月一“益”診、每月一潔凈、每月一共建、每月一評比?！按謇锏墓蚕砜臻g為我們參與村級事務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平臺，參與人有黨員、居民以及企業(yè)志愿者等，平常主要舉辦鄰里關系節(jié)和開展村規(guī)民約制定等活動。”新四村村民說。
“人與人之間也好，或者說是心理咨詢師和來訪者之間，我覺得更多是一種溫暖的傳遞。”崔萑認為，心理咨詢其實是傳遞溫暖的過程。家門口有了心理咨詢室、有了共享空間，村中大事一起協(xié)商、定期舉行各類活動……東莞這個解憂小村落，因為傳遞溫暖，所以融洽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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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莞市心理咨詢師協(xié)會會長張慶吉：
建設村一級心理咨詢室難點在人才
東莞的心理咨詢行業(yè)現(xiàn)狀如何？如何更好地打造村一級的心理咨詢室？普通人有哪些途徑去進行心理咨詢？帶著這些疑問，南方日報專訪了東莞市心理咨詢師協(xié)會會長張慶吉。
南方日報：與廣深相比，東莞心理咨詢行業(yè)發(fā)展現(xiàn)狀怎么樣？
張慶吉：從師資力量、從業(yè)者數(shù)量等方面來看，廣州、深圳的心理咨詢服務機構在全國排在前列，位于廣深之間的東莞在這方面是相對落后一些。
拿我們協(xié)會來說，東莞市心理咨詢師協(xié)會是2014年正式成立的，目前協(xié)會的在冊會員有270余人，其中大部分是心理咨詢行業(yè)從業(yè)者，也有一部分是對心理學感興趣、正在學習的路上，將來希望成為心理咨詢師或從事相關事業(yè)的人。
與廣深相比，我們的會員數(shù)量偏少，但是，東莞離廣州、深圳很近，能夠讓廣深的心理咨詢師資、人才等資源輻射到東莞。我們協(xié)會都經(jīng)常請廣深的心理學專家過來東莞講課。
南方日報：您如何評價新四村打造了有6名專業(yè)咨詢師的心理咨詢室，東莞打造村（社區(qū)）心理咨詢室的意義何在？
張慶吉：新四村的“心晴小屋”配備有6名專業(yè)的咨詢師，由此來看，新四村打造心理咨詢室不僅硬件做得好，軟件也做得好。
從國家政策上來看，心理咨詢服務正逐步向全民覆蓋。不管是村里還是大中小學，還有醫(yī)院，都要有心理服務，當然，也包括了工廠、企業(yè)。而村里的心理咨詢室是一個比較集中的點，覆蓋的人群包括所有居住在這里的孩子、企業(yè)員工、村里的老弱病殘等，所以國家發(fā)文推廣心理咨詢建設的時候就是把村放在第一位的。
村（社區(qū)）心理咨詢室不僅是一個點，還是一個立體的工作網(wǎng)。村（社區(qū)）里面的心理咨詢室相當于一個觀察點，是一個可以了解居民現(xiàn)實心理狀況的點，在這個點上面發(fā)現(xiàn)問題后，可以從點到線到面擴展輻射連接社會各種資源、確保社區(qū)居民的身心健康。
我們最終的目的是通過心理咨詢室找到切入點和適合的形式來改善社區(qū)居民的心理狀態(tài)，引導村民、居民將注意力回歸到個人、家庭的幸福上來，營造幸福村落、幸福社區(qū)。
南方日報：在東莞，建立村一級心理咨詢室的痛點和難點有哪些？
張慶吉：目前東莞村（社區(qū)）實現(xiàn)了心理服務站（室）全覆蓋。但是，設立村一級心理咨詢室不是說在硬件上面隨便找一個房間掛個牌子就叫心理咨詢室了，最難的還是軟件，要真正配備心理咨詢師，安排專業(yè)的人去做專業(yè)的事。
對東莞來說，村的概念是比較特殊的，不只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農(nóng)村，而是居住人口比較密集、同時有社區(qū)管理模式構建的村落。因此，東莞的心理服務下沉到村（社區(qū)）難度是比較大的，它不像在學?？梢匀ピO立高校心理中心、中小學的心理輔導室，在醫(yī)院可以設立心理科，來完善醫(yī)院的綜合性。村一級心理咨詢室的建設難度在哪？主要是缺人，缺專業(yè)的人。
從去年開始，我們協(xié)會也在東莞村一級正式試點建立心理咨詢室。我們選點在石龍鎮(zhèn)中山西社區(qū)進行心理咨詢服務，按照一周兩次、一次半天的排期進行咨詢。
從試點情況來看，村（社區(qū)）一級對于心理咨詢的服務需求量還是非常大的，我們在前期排查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中山西社區(qū)需要進行緊急心理干預的有超過100人。從去年設點到現(xiàn)在，中山西社區(qū)每周安排的兩個半天的心理咨詢服務報名都是滿額的。需求量大、心理問題類別也很明顯。我們統(tǒng)計，在這需要進行干預的100多人中，主要涉及的心理問題有三類，首先是有精神障礙的，其次是老年群體的心理咨詢需求，還有就是兒童的心理健康問題。
南方日報：對于生活在東莞的普通人來說，有哪些途徑可以進行心理咨詢呢？
張慶吉：方式有很多種。最直接的就是去醫(yī)院掛醫(yī)院精神科或者心理科。如果你怕花錢或者不想去醫(yī)院，東莞也有很多免費的心理咨詢途徑，比如，線上的話，東莞有知音莞家心理關愛熱線、彩虹心理熱線以及一些心理援助群。
線下方面，全市層面，東莞有“莞老師工作室”，由莞城未成年人健康成長指導中心聯(lián)合東莞市心理咨詢師協(xié)會承辦，地點設在莞城圖書館三樓。還有“職工先鋒號”，由東莞市總工會聯(lián)合東莞市心理服務關愛團承辦，目前設有萬江、大朗、厚街、長安、企石五個站點。各鎮(zhèn)街、各村社區(qū)，東莞也都有線下心理服務室。